夜半,风声骤紧
山谷间的树影在风中鬼魅般翻卷摇曳,
第一波山贼终于如潮水一般,从黑暗中猛扑而出。
他们大多头裹青巾,衣衫破烂,手里兵刃五花八门。
借着山势的掩护,太行贼们口中发出意义不明的嘶吼,形成一个巨大的半月形,向着义军营地发起了冲锋。
“弓手!三段射!放!”
早已准备就绪的谭青一声令下,
箭雨如蝗!
尖锐的破空之音里,第一轮五十支羽箭划出数十道死亡弧线,斜斜飞入黑暗之中。
借着营前的火光,只见冲在最前方的贼阵中,登时如同被割倒的麦子般,空出了一大片。
惨叫声与哀嚎声四起!
谭青面冷如铁,手中长弓却未停歇。
弓弦连响,专射贼阵中那些奔走呼喝的头目。
贼军的第一波冲锋,竟被这轮箭雨硬生生地阻挡在了浅沟之外。
然而,还不等守军喘息,山林深处,低沉的号角声再次响起。
贼寇的主力,终于登场了。
火光之下,更多人影从山林中涌出,前仆后继。
这一刻,连陈默的心头都为之一沉。
“点火!”
贼阵之中,一名头目模样的壮汉高声怒吼。
数十名山贼立刻点燃了手中的松脂火把,奋力向前投掷,
企图点燃营地前方的草垛与粮车阵地。
火光骤亮,山风卷起烈焰,
灼热的气浪夹杂着草木烧焦的气味,直逼面门而来。
陈默微眯双眼,观察了一下风向与火势,忽然对镇守中军的张飞下令道:
“翼德!撤掉中军防线前的草束,放开一条信道!”
刘备闻言大惊,失声呼道:“子诚!这是要弃阵不成?!”
陈默摇了摇头,只是目光死死地盯着那片越来越近的火海,沉声道:
“引火入壕!”
张飞闻言一愣,却未迟疑,只是怒吼一声,率领手下将中央防线的草垛搬开。
火焰立刻找到了宣泄口,顺着风势,猛地灌入了那道半环形的浅沟之中!
那浅沟里,早已被陈默命人暗中撒下了一层薄薄的油脂。
轰——!!!
一声巨响,整个壕沟被瞬间点燃。
火焰冲天而起,化作一条蜿蜒咆哮的火蛇,竟侧着风势,朝着山贼的阵线反卷而去!
那些正准备越过壕沟的山贼,根本未料到会有如此变故,
大片贼人瞬间被迎面而来的火墙吞噬,惨叫着在地上翻滚,整个阵脚顿时陷入大乱!
“杀啊——!”
张飞早已等侯多时,
趁此良机,他发出一声震天怒吼,
率领那十馀名最骁勇的老兵,如猛虎下山般,从火线的缺口处猛冲而出,一头扎进了乱作一团的贼阵当中。
丈八蛇矛所到之处,人仰马翻,贼阵登时分崩离析。
张飞杀得兴起,一鼓作气间,竟直将这股贼军先锋杀得丢盔弃甲,节节败退。
然而,先锋虽溃,贼军主力却明显未伤筋骨。
远处的火把非但没少,反而越聚越多。
显然,后方的大队人马正自重整旗鼓,依旧如潮水般不停向这边汇集而来。
陈默强压下胸中翻涌战意。
必须见好就收。
他当机立断,对身旁的号角手下令:“吹角——
命周沧护送屯中妇孺,从北坡先行撤离!”
他又对谭青喝道:“你率‘百步队’弓手,随我占领高地断后!
其馀各部,交替掩护,全军向北坡撤退!”
命令下达,他心中雪亮,
这群屯田兵刚刚成军不过半月,能撑到此刻,已经是意志与纪律创造的奇迹了。
必须保住这支有生力量,绝不能被活活困死在这狭小山口之内。
刘备闻言一怔,忍不住道:“子诚,此番若撤,岂非前功尽弃,连营地也要拱手让人?”
陈默冷然摇头:“大哥!地毁尚可复得,人死不能复生!”
他盯着刘备,一字一顿,斩钉截铁道:
“存地失人,人地皆失!存人失地,人地皆存!”
“只要我们这支队伍还在,区区一个山口,何愁夺不回来?”
说罢,他不再迟疑,亲自引兵断后。
北坡地势复杂,陈默率领弓骑兵时隐时现,利用地形不断回射。
贼寇追得近了,便有谭青冷箭破空,精准射向其队中头目。
追兵稍一混乱,陈默便率队再度拉开距离。
如此反复拉扯骚扰,贼军的冲锋势头被一再遏制,竟真的被他们甩开了主力。
夜风中,火光连绵如血,整个山谷已然化作人间炼狱。
天将破晓。
第一缕晨曦艰难地刺破云层时,夜战已接近尾声。
战场之上,焦土遍地。
北坡外的一片密林之中,先期撤离的大部队已在此地勉强集结。
当陈默率领着断后的弓骑兵赶到,与这支仅剩百馀人的残兵汇合时,天色才刚刚微亮。
所有人皆是浑身浴血,疲惫不堪,
但在各自伍长的约束下,依旧保持着基本的队列秩序。
他立刻下令,命众人化整为零。
“周沧!”
他看向身后满脸血污的周沧,沉声道:
“你将这百馀人分为七股,以各自什长,伍长为队,
护送妇孺百姓,循不同路径向北撤退。”
而他自己,则与刘备,张飞,谭青等人,率领最后一支精锐,
留在原地准备接应断后。
“保存实力,不必恋战。”他看着远处山谷中依旧闪动的火光,声音平静中带点冷意。
“憋屈!真是憋屈!”
张飞愤恨地用拳头捶打了一下身旁树干,怒骂道:
“那季玄狗贼只会使这些阴谋诡计,算计咱们!
大哥二诚!且让俺再杀回去,定要拧下那狗贼的脑袋!”
陈默却抬手制止了他。
没有过多解释。
他只是从怀中掏出那本随身携带的小册,
摊开涿郡地形图,上面早已被标注得密密麻麻。
刘备走上前,沉声问道:“子诚,此后我们当何去何从?”
陈默目光如刀,指尖缓缓划过太行山与涿郡的交界线。
他一字一句地说道:“筑坞为寨,再行屯田。”
“太行山,既是贼寇巢穴,却也可成为我军屏障。”
“他们能据山而出,我们就能依山而守,以新修坞堡扼住山口。
贼寇势大,但根基不稳,迟早退回山中。
我们便以这山地为依托,收拢流民,积蓄力量。”
他顿了顿,声音压得更低:
“今日这片挂角之地,他日,便是我等重建基业之所。”
……
果不其然,
贼军主力在焚毁营地,大肆掳掠之后,并未久留。
三日后,山谷中隐有大股烟尘转向,连绵的火把终于退回了太行山中。
贼军虽退,但整个山口已是一片焦土,周遭村落十室九空。
陈默立刻命谭青召集所有斥候,将沿途所有可能藏匿贼人的山道,村落,水源尽数探查。
同时,命周沧等人收拢残兵,安抚逃难的百姓,开始着手收复失地,筑建新坞。
贼军退去的当夜,陈默独自一人回到了那片化为焦土白地的营地废墟。
他在馀烬之中,拾起了一样东西。
一只被烈火烧得焦黑,只剩下半截的牛角,上面系着的麻绳早已断裂。
他沉默地凝视了片刻,随即解下腰间佩囊,将这只残破牛角牢牢系在了腰带之上。
此恨,
吾必铭记于心!